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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是西安最后一批防疫日结工
编者按:
2022年12月7号晚上9点,在国家发布“新十条”不足半天后,我所在的日结打工群也原地解散了,这个用于发布“防疫维护”临勤工作而生的微信群聊,随着另一种意义上的解放也在历史中退出了舞台,虽然有部分灵活工头修改了群聊名称,将“防疫维护”改成“拆迁违建”,但有关疫情的日结工作总算告一段落。
时间推回到“新十条”发布前一个周,11月30日,我参与了“查验外地货车”的日结工作,未曾想,那竟成为因疫情所生日结工种的最后浪潮,而体验这一切,既是记录,也是省察。
11月29日晚上8点,我终于在日结工的群聊里抢到了第二天去灞桥区“查验外地货车”的白班工作。
之所以说“抢”,是因为头天晚上由于纠结了5分钟自己能否7点准时赶到纺织城地铁口,并坚持12个小时的工作时,没想到群里需要的白班100个人就已经火速报满,在我私聊的工头对话框里,对方冷漠又僵硬的回复到:“白班人数已满,夜班还差几个,要来的话速度。”
夜班是晚21点-早9点,由于害怕寒冷及安全问题,我打了退堂鼓,随后跟工头商量,想报名第二天的白班工作,工头给了回复:提前也行,但是得交20块押金,不然怕到时候占了位子人又不到,“好几次,再补充就很麻烦,我们遇到这种人多了。”
因为缺乏做日结的经验,碍于担心未见过面的对方是骗子的缘故,我左思右想还是没有转去押金,只是把群内消息做了提醒,想着在发布白班信息的第一时间就去报名。
工作总算被我抢到了。
日结工的群聊里,工头发布的工种很多,但多围绕防疫工作展开,比如临勤、治安、维护、封控、城管协助等等,五花八门,然而适合女生的并不多,或者说允许女生工作的并不多,大多工种里都会明确标注要求:男,18-45岁,168+,无疾病染发纹身,自备黑鞋裤(优先录取)。在早先疫情严峻的时候,还会加上“绿码,24小时核酸阴,行程码仅限西安,咸阳渭南不要”等信息。
能够赶上男女都要的工作,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我的幸运。我很快被“日结120(管饭),工作时间:9~21:00(12小时)岗位舒服,活轻松!主要是巡逻,给路边的车贴封条!(一对一换休)”等信息吸引。
但事实证明,这种靠工资日结来支撑更多普通人生活的用工模式很快就给我上了一课。很明显,这趟体验并不“愉快”,甚至于有些难以启齿,我的廉耻心和想要坚持的一点点体面在逐渐寒冷的雪天里土崩瓦解。
尽管预知到第二天的气温肯定会降至冰点,为了确保自己不被击垮,我想了又想,还是穿了两双袜子,并给贴身的马甲里裹了一圈暖宝宝,但6点50出地铁口,不用张嘴鼻子就能喷出的白气还是浅浅告诉我,今天注定不会好过。
11月30日,在大家都惊呼,西安的第一个雪天真美并在朋友圈推送各种雪景图的时候,我和同时段报名的十几个日结打工者,一起坐上了一辆贴着“中国安保”的黑色中型面包车,被工头输送到灞桥-港务区的各个高速低速的路口和关卡。
需要提及的是,在上车之前,工头还是声明:由于怕半路有人干不下去溜走,因此需在当日面对面建好的工作群里转账20元押金给他。“这钱你们要是坚持干完,一分都不会收,要是提前走,那就不行了。”
熙熙攘攘的争吵声开始出现,有人破口大骂,“为什么不早说,我都到这了,cnm,你这是骗人。”工头很高冷,只说了一句,不转的不用上车,可以自行离开,转好的把付款页面拿给我看。
这时,一个看起来30岁左右的男子,身穿被叠加污渍染的油光锃亮的外套,裤脚边已被踩的稀烂,尽管我们之间隔着两人的距离,但我还是闻到了他身上散发的复杂味道,他嘴巴处的N95口罩由于佩戴时间过久,已经辨别不出底色,比起原本的白,灰黑更加明显。他小心翼翼的挤到工头跟前,“我全身上下只有8块,8块行不行,我不会溜的。”工头显然对此习以为常,“我要的是个态度,你确定只剩8块?8块就8块吧,速度速度,转我上车。”
男子眉头紧皱,随后又嘀咕,“我微信里没有钱,现金可不可以。”工头有些鄙夷和不满,他抬起头用眼神上下扫视了一下他,不情不愿的收下了男子递给的8块现金。“你到时候下工在群里说一声,我给你结钱的时候多转8块,现金没法还你。”
事已至此,不转是不行了,我打开转账成功给群主的页面艰难的挤上了车。
和外表看起来颇为正规,并让人感受到些许“威严”的严肃景象完全不同的是,面包车内的脏乱差以及多重味道一度让我恍惚,被黑色不透明贴纸贴着的玻璃完全让人看不出里面的样子。
只是上了车才发现,整个车厢只留下了驾驶位和副驾以及紧靠驾驶位后排的一个两位连坐座椅,其余部分完全被拆卸掉,只余下坑坑洼洼的痕迹。地面上散落着使用过的口罩和部分防疫物资,以及一些此前晚班人剩下的食品垃圾袋,已经上车的人挤挤索索的坐在车厢地上,屁股下就是别人用过的垃圾袋。
但无人在意这一切。
我戴着口罩用眼神来回扫视,试图找一处能够塞下自己的位置,但被十几双眼睛盯住直看的样子还是吓了一跳,后来我再回忆为什么自己上车会留下如此深刻印象,无非是整个车厢里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姑娘是女性。
当日做日结的女工并不多,许是因为同为女性,姑娘(小秋)上车后也紧紧贴住我,当天最高温度0℃,最低-5℃,室外体感温度-7℃左右的天气里,小秋穿了一件秋天的牛仔外套,脚上是夏天常见的网格状镂空粉色运动鞋,透过网格,可以看到脚面的那种。
小秋个头不高,150左右,体重最多80斤,因为穿着的缘故,看起来更是单薄,我问她冷吗,怎么穿这么点,她没回我,但是用手碰了碰我,冰冰凉,我把包里仅剩的的3个暖宝宝都给了她。信任感建立起来后,小秋热情的要加我的微信“姐姐,你也是第一次干这活吗?我之前去过别的,没来过这,没想到人还要押金。等下次有好的活计我叫你,咱俩一起。”
点够18个人后,工头关上了车门,那些转账不及时以及对此具有微词的都被关在了门外,晕晕乎乎的我们开始随着车辆的前行被4人、5人、6人一组的陆陆续续放下。
车子行进1个半小时后,总算到了目的地,一个双向四车道从郊县进入城区的小型闸口,闸口旁边是一大型物流园,这也意味着途径该处的多为大型半挂车或运输物流货车。
我和姑娘是最后下车的,我们这组共5个人,工头从被工人坐着压扁的箱子里拿出防护服扔给我们,全部185的码数没有例外,套上像是个大型玩偶,由于缺失脚套和要求的N95绿色口罩,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很是生气,开始吆喝工头,“这咋行,被拍照了咋弄,装备都不全么,你到底干过没。”早上还神气十足的工头立时点头哈腰起来,“给解决给解决,一会就送来,包生气么。”
工头的解决方法是叫住等待换班的夜班人员,把自己脚上的脚套脱下来给我们,站立一天的脚套多数已经失去了底子,只留下空空的脚脖,工头又恢复了此前的神气“赶紧穿赶紧穿,废话少说。”口罩没敢用用过的,穿制服的从自己车上拿出了5个递给我们,骂骂咧咧的训斥工头,“这是用的我们的,到时候得扣钱。”没人有异议,被输送到如此荒凉的地方,我只能暗自祈祷,平稳度过。
手忙脚乱中,我们总算穿戴符合标准了,工头放下一句一切行动听指挥,不要胡寻事,寻事小心挨收拾,晚上到点会来接的,就开着安保车带着夜班人员扬长而去。
正式上岗前,我们在活动板房门前列队,听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为了便于称呼,暂且叫他李管吧)训话,规矩有几条:第一,主要任务是查货车,拦下的甭管哪儿,封条都得贴,看行程码核酸,只要是广东河南河北重庆新疆内蒙六个地方的,一律让跟我走,去做落地检,不要多费口舌;第二,不要胡想着偷懒摸鱼,冻得不行了再进房子缓一会,但是最多不要超过20分钟,第三,有啥问题打报告,不要自己行动。
训话的李管看起来又高又壮,身高一米八几,肚子也老大,显然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随后他叫走了一个和我们一起上车的日结工叮嘱了几句,那位暂时叫他黄毛(头发是黄的)吧,一看就是之前做过并认识李管的样子,整个人透露着一股奇怪的精明。这当然在后续此人一天至少跑10趟厕所的行为里更是印证了我的猜想。
在让每个人都大声背诵了一遍六个地区的省份后,李管挥挥手,让我们站到路口去。不过我在车上认识的小孙在连续背了3遍都没记清楚地名,被李管大骂了一顿后,找了记号笔把省份写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路口给货车贴封条,查验核酸行程的工作,在疫情开始后的西安早已见怪不怪,近几年,尤其近几月,每逢遇到外地疫情扩散输入消息,基层维稳压力大的情况下,临勤的日结群里都会释放出各种需要大量人员补充上岗的信息。
治理社会的末端行政机构,和这些手上掌握社会暂时闲散资源人员优势的工头群主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而身处其中一环,你才能深刻感受到自己作为一个物品的属性,只要愿意,任何人都可以被随时买卖和交易。
贴条的工作确实不难,路口两侧,一侧两人,一人拦车查验行程核酸,确认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后,一人负责贴条签字盖章。如果从需要卖弄的体力上来说,这确实符合群主早先发布的“活轻松”关键词形容。
但最大的问题是寒冷和厕所。
尽管自认做足了准备,但在没有行人,只有呼啸而过的货车开过的大马路上时,那种被风直吹冻到骨子里的寒冷还是在不到半小时就席卷了我的全身。
9点正式上岗,9点半,手指脚趾开始慢慢失去知觉,我拿着封条的手逐渐失去控制力,我看了一眼小秋,她一直在跺脚,藏在隔离面罩和口罩后的眼睛红彤彤的,有因为鼻子呼出的雾气变成水珠凝结在面罩上,小秋凑近我,“好冷啊,姐姐,你知道什么时候能进房子休息一会不?”我摇了摇头。
当然,关于这个疑问,黄毛很快给了答案,他在活动板房门口冲着路口执勤的我们大喊了一句,“两小时进来休息一会,我会换一个人,大家轮流休息。”俨然黄毛在凑近李管并进行交谈后,就成为了我们这4个更为基层打工人的领班。
10点左右,天空开始飘雪,没有以往遇见初雪的兴奋,我的情绪只剩下焦躁,灰头土脑的我开始期待11点的到来,我从未感觉时间如此漫长。但我显然高兴太早,好不容易捱到11点,黄毛从板房出来,我期待他走向我,但他走向了小秋。一方面我庆幸小秋可以进门暖和一下,但另一方面,我的精神和肉体也都开始了咒骂,虽然无声,但我晓得自己那可怕的人性。
再熬20分,再熬20分,小秋就可以换我了,抱着这样的信念,我做着最后的坚持,可喜的是小秋从房子出来并走向了我。就像濒死的鱼看到水一样,我火速跑进了那个有空调和小太阳的地方。而比起外面难熬的分秒,身体能够暖和的时间就像使用了加速器一样火速消失。
2小时,20分变作一个循环,一个绝望希望和失望之间的循环。
关于厕所问题,一方面是身穿防护服的我们尽管要求不那么精确,但每一次脱掉和穿上都非常麻烦,再者由于接触的外地高风险货车司机非常多,站在那个当下,为了安全,我也心生戚戚,因为并不能指望有新的防护服给我们更换,而工头也不愿意为此多花任何一分钱。其次,这个鸟不拉屎的路口真的没有厕所,目之所及只有小树林,我问黄毛,怎么上厕所,黄毛也大手一挥,指向了树林。
对于无法反对的现实,我唯一的解决方法只能是不喝水不吃饭,因为只有一想到自己要去露天解决生理需要的画面,心里就很难过。小秋本来也想上厕所,但听说小孙出树林的时候没看清摔了一跤后,她也打消了吃饭喝水的念头。
晚上8点半,手机开始震动,工头在群里发消息,让大家用水印相机打卡自己的工作照片发送至群聊,看到即将下工的消息,我不自觉地想哭,手指僵硬的拍了大头工作照发至群聊,我记录了自己这天贴下的封条张数——173张。
晚上9点,工头的黑色面包车出现在路口,看到能够回去的希望后,我不停回头,希望夜班的人换衣服能够快一点再快一点,好不容易上了面包车,所有下工的人都像用过的破抹布一样,横七竖八地躺在车厢里。当然我也是,我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小秋问我,“姐,你明天还来不?”我没敢接话。
在不多的聊天里,我知道小秋不过刚刚21岁,山西人,15岁时和发小到西安打工,一直在饭店干活,现在租住在吉祥村,饭店好几个月的工资都没发,她只能靠日结的工资来交房租。
小孙开始刷起抖音,外放的声音配合着浓妆艳抹跳舞的姑娘,我瞅了一眼,问他有女朋友吗,他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样,开始哈哈大笑,但并没有回应我的疑问。
9点半,面包车还在路上。可能因为人还没招够,工头问谁愿意继续留下上连班,“今黑冷,能给160。”小秋急忙举手,我想拦住她,但想了想,还是放下了胳膊。
小秋下了车。
有人在群里@群主XX哥,“什么时候结账,着急用钱?”黄毛冲了出来,很生气:“谁,谁在群里叫,钱会给的,话怎么那么多。”一个小伙站了起来,“你算老几,我问的,咋咋咋。”眼瞅着要打架,黄毛对比了一下自己的体型差异,缩了下去。
车子继续摇摇晃晃的向前开着,尽管没有暖风,但比起室外—8℃的温度,一小时的封闭空间已经让我的手脚逐渐恢复知觉。疲惫与饥饿开始显现,我想着晚上得吃顿热乎的犒劳自己,火锅吧,火锅最合适不过了,咕嘟咕嘟。
晚上10点,XX哥在群里发起了工钱,我领到了自己的那份。
120元。
联想到这是我时薪不足8元挣来的辛苦钱,我迅速打消了吃火锅的邪恶念头,甚至羞愧于自己竟然只想着吃顿好的,我不敢说话,也无力说话。
晚上10点半,经过约1个半小时的路程,我被面包车再次放回了纺织城地铁口。开车门的瞬间,一股冷风袭来,我猝不及防打了喷嚏。
夜晚的风很凉,比我早上来的时候还要凉。
■文中人物为化名
作者|汤加|贞观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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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t 评论于 [2025-06-18 16:2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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